看見音樂 - 第一章 音樂是何物 III

Submitted by arthur on Tue, 03/02/2010 - 10:40

陳以聖/ 原載:κrazian

音樂傳遞情感的主要方式之一,就是「音高」。要營造低盪、高亢、恬靜、浪漫和危疑的氣氛,固然取決於眾多因素,但音高無疑是其中最關鍵的一個。單單一個高音,就可以表現興奮;一個低音,則能傳達悲傷的情緒。當多個音符合奏時,便能表現較強烈的,或較幽微的音樂語彙。旋律的定義是:隨時間變化的一組音高「樣式」或「關係」。大部分的人都有本事辨認出一段旋律,就算是用較高或較低的key演奏的版本,也沒有甚麼問題。其實,很多音樂也都沒有所謂「正確」的起音音高;它們就像凌空御虛一般,從哪兒開始都不打緊。「生日快樂歌」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。

我們從而可將旋律視為一種抽象的原型,其精髓則是從那些特定的調性、曲速、器樂編排(instrumentation)等等音樂質素中,萃取而得。一段旋律,即是一完整的聽覺物件(auditory object),無論你如何的操弄它,它都還是它;就像一張椅子,不管你搬到房間的哪一邊,還是倒著放,或是將它漆成紅色,它還是「那張」椅子。因此,就算一首歌唱得比平常聽到的來得大聲,你還是認得。同樣的,整首歌的絕對音高都調高了,你也能夠認得,只要歌中音符之間的相對「音程」(音高的差距)不變。

「相對音高」的概念,在我們講話時就可以觀察得到。當你問某人一個問題時,尾音總會不自覺的上揚,用以宣告你正在問問題。但是,你並不是一定得將音調拉高到某個規定的音高;你只需將結尾稍稍明顯的拉高,即可。這是英語的習慣用法(當然不是所有語言都這麼用),在語言學上稱做音律暗示 (prosodic cue)。西方傳統的作曲也有類似的習慣。某些音高的排列順序,可帶來平靜的感受;而有些則會產生激勵的效果。我們的腦會如此反應,其實大部分是後天習得的;就像尾音上揚代表疑問句也是學來的一樣。我們全都擁有與生俱來的潛能,無論生在何處,都能學會當地語言與音樂中的文化特色。我們在那樣的音樂文化傳統中浸潤日久,腦中的神經連結便隨之而形塑內化。

不同的樂器的音高範圍,都不盡相同。如前圖所示,所有樂器中,就數鋼琴的音域最廣。其它的樂器,都僅選用其中的一部分,而這對於其表現情感的方式,是有影響的。短笛(piccolo)擁有高昂尖銳如鳥囀的樂音,因此易於引發輕快與浮動的情緒,不論其演奏的音符為何。也因為這緣故,作曲者通常會用短笛來配搭快樂或鼓舞的音樂,例如 Sousa (約翰菲利浦蘇沙,美國藝人作曲家,人稱「進行曲之王」)的進行曲便是。相同的道理,在「彼得與狼(Peter and the Wolf)」曲子中,普羅高菲夫(Prokofiev)就運用長笛代表那隻鳥,而用法國號象徵狼。故事中人物的性格,均採用不同樂器的音色來表現,且各賦與一主旋律動機(leitmotiv,某特定概念、人物、或情境每次出現時,所固定伴隨的一個樂句或一段旋律;華格納風格的歌劇尤其是如此)。如果作曲者寫了一段悲傷的音樂,卻配上短笛的演奏,那他一定是為了製造反諷的效果,才會如此。渾厚而深沉的低音大喇叭,或是低音大提琴,則通常用來營造莊嚴肅穆與厚實沉重的氣氛。

音高到底有多少個呢?由於音高的來源(分子的振動頻率),本質上是連續變動的,因此,技術上來說,音高的數目是無限的:你隨便選兩個頻率,我都可以在中間再插上一個,如此一來,理論上,就增加了一個新的音高。然而,並非所有的頻率變化,我們都可以察覺到其不同;就像在你的背包裡放上一粒沙,你並不會感到變重了一樣。所以,只有某些頻率在音樂上是有用的。吾人對於頻率變化的辨別能力,都不相同;訓練是有些幫助,只不過一般而言,大多數的文化,都不用小於半個音階的音程作為「基本音程」。再說,能夠可靠的辨別出「小於十分之一個半音」的變化的人,也寥寥可數。

音高差異的辨別能力,其基礎在於我們的生理構造。每種動物的辨別能力,也不一樣。人類內耳基底膜(basilar membrane)長有纖毛細胞,它們對於頻率是由選擇性的:只對某一特定頻帶(即頻率範圍)的振動反應並擊發(firing,神經衝動)。這些纖毛細胞,從低頻到高頻,分佈在基底膜上;低頻的聲音會觸發一端的纖毛細胞,中頻的聲音則觸發位處中央的纖毛細胞,而高頻的聲音觸發的纖毛細胞在另一端。我們可以將基底膜想像成是一張地圖,音高分佈於其上,就像鋼琴琴鍵的分佈模樣一般。由於不同的音散佈於整個基底膜上,所以我們將其稱之為「音高地圖 (tonotopic map)」。

聲音進入耳朵之後,經過基底膜;這時視該聲音的頻率而定,會觸發某些特定的纖毛細胞。基底膜的作用,就像人們裝在庭院的「移動感應燈」一樣;膜上某部分的活動,會激發電流訊號,再傳遞至大腦聽覺皮質(auditory cortex)。聽覺皮質也有一張「音高地圖」,從低音到高音散佈在皮質表面。因此,我們可以說,腦內擁有一張標示著各個音高的地圖,而各部分各自對其所敏感的音高起反應。腦中這麼直接的和音高對應,顯示音高至為重要。我們甚至可以將電極安置在腦中觀察,就可確知當時「它」所聽到的音高為何。其他幾乎所有的音樂質素,都沒有音高這麼直接。再著,儘管我們對音樂的記憶主要是如前述的「相對音高」,但是,很矛盾,腦內的處理一路上卻都是「絕對音高」。

「音階(scale)」指的是「理論上無限多的音高」中的一小段。各個文化所選用的音階範圍,都有其歷史因素,且最後都成為該文化音樂的傳統與特色。前面圖中所標示的字母代號就是一組音階。這「A」、「B」、「C」符號都是人定的,用來代表一些特定的頻率。在西方音樂中(及歐洲的音樂傳統),圖上的那些音高才是「合法」的,絕大多數的樂器因此設計成只能發出這些音高,別的音高都不成。(伸縮號和提琴等是少數的例外,它們能夠在合法音高之間「滑動」;其結果是,演奏者得花下很大的功夫,去聽辨並產生準確無誤的頻率,也就是合法的音高。)除非演奏者刻意製造特殊的「腔調」(intonation,短暫的偏離音準,以賦與情感的張力),或是在兩個音之間的「過門(滑音)」情況下,奏出那些「別的」音高,否則,都會被視為走調了。

「調音(tuning)」談的是某個特定音和標準音之間的關係,或是合奏時多個音之間的關係。比方說,交響樂團裡的樂手在表演前的樂器調校,他們也許是採全體以標準頻率為準,或有時是採相互校準。專業級的樂手在演奏時,為了表現上的考量,常會微調其樂音的頻率(當然,音高定死的樂器除外,例如鍵盤樂器和木琴)。技巧純熟的話,有意的微幅拉高或降低音準,的確可以傳達微妙的情感)。專業的樂手在合奏當中,如果碰到有些夥伴音準偏離了,也會在為了和諧的情況下,配合調整其音高。

西方音樂的「音名」是從 A 到 G,或是唸作 Do - Re - Mi - Fa - So - La - Ti - Do(又稱「唱名」)。後者就是 羅傑斯(Rodgers)和漢默斯坦(Hammerstein)的音樂劇「真善美 The Sound of Music 」的主題曲「Do-Re-Mi」的歌詞。字母愈往後,頻率愈高;B 比 A 高,而 C 比 B 高。過了 G 之後,又回到 A,如此周而復始。同一個音名的音,彼此的頻率恰為兩倍(或一半)。例如,我們稱之為 A 的其中一個音的頻率為 440Hz,而其他的 A 音的頻率即為該頻率的兩倍、四倍、八倍等等(或是1/2、1/4、1/8倍等等)。

這邊就帶出了一個音樂的基本特性。音名之所以重複,是因為我們在聽覺感知上有一個現象:當聲音頻率加倍,或減半的時候,我們聽起來就非常的相像。這種一比二或二比一的頻率關係,我們稱之為「八度音(octave)」。這個現象非常的重要,無論兩個音樂文化之間有多大的差異—不管是印度、峇里島、歐洲、中東、中國,或是其他的文化—所有已知的文化,八度音均為其音樂的基礎;就算其音樂傳統的其他質素都沒甚麼相似之處,亦然。因此,產生了「音高是循環的」的概念,就好像顏色也是循環的一樣。顏色上,「紅」和「紫」雖分屬可見光色譜上的兩端,但是我們看起來,這兩個顏色卻很接近。音樂也是這樣,所以我們常說,音樂具有兩個維度,一個是音高,隨著頻率一直往上走;另一個則是我們的感知,每當音頻加倍,我們就像又回到老家了一般的熟悉。

當男人和女人說話的聲音達到和諧時,通常他們的音高是差八度的,就算他們極力想要用同一個音高對話也是一樣。孩童說話,則通常比成人高出一個,或甚至兩個八度音。哈洛·德亞倫(Harold Arlen)的歌,「彩虹星光」(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,電影「綠野仙蹤 The Wizard of Oz」),起頭的兩個音,就是跨八度的音。史萊與史東家族合唱團(Sly & Family Stone)的歌,「夏天熱到不行」(Hot Fun in the Summertime),其中主歌的第一句「踩著暮春,她歸來」(End of the spring and here she comes back),史萊和他的合音天使們(backup singers)唱的,也是差個八度。我們在彈奏樂器時,若順著頻率的增加一路彈上去,當頻率加倍時,就會有一種強烈的「回歸」感受。八度音是如此的基本,甚至於某些動物,像猴子和貓,都有著和人類相同的「八度相似性」能力。

「音程」是兩個音之間的音高距離。西方音樂將八度音切成十二個等距離(頻率對數上的等距,非等差)的音。A 和 B (或是 Do 與 Re)之間的距離,稱之為「一個全音程」(a whole step),或是「一個音」(a tone)。(後者會把人搞糊塗,因為任何一個樂音我們都稱之為「音」;為了避免誤會,本書將採用「全音」這個詞。)西方的音階系統中,最小音程單位為「半音」;半音是將全音切半而得,也就是八度音的十二分之一。

音程式旋律的基礎,其重要性還勝過每個音的實際音高;因為旋律的處理是相對的,而非絕對的;意思是說,我們是依著音程的變化來辨認旋律的,而不是靠實際上演奏的音符。連著四個半音就構成一個「大三度」,無論是從哪一個音開始起算:從 A(La)也好,從 G#(升So)也可以,從哪一個開始都可以。下面的表格,是西方音樂系統對於上述那十二個音程(相對於起始音)的稱呼:

[table: Distances; Interval name]

距離幾個半音 Distance in semitones

音程名稱 Interval name

0
同度,一度 unison
1
小二度 minor second
2
大二度 major second
3
小三度 minor third
4
大三度 major third
5
完全四度 perfect fourth
6
增四度(減五度,或三全音)augmented fourth, diminished fifth, or tritone
7
完全五度 perfect fifth
8
小六度 minor sixth
9
大六度 major sixth
10
小七度 minor seventh
11
大七度 major seventh
12
八度 octave

上面這個表,可以一直寫下去:第十三個半音是一個「小九度」,第十四個半音是一個「大九度」,....等等;不過,那只有在很專門的討論中,才會這麼用。「完全四度」和「完全五度」之所以這麼稱呼,是因為它們對許多人而言,聽起來特別得舒服;而且,打從古希臘時代起,音階中的這項特質,就已深植於所有的音樂當中了。(但是,並沒有所謂的「不完全五度」,「完全」只是我們取出來的名字。)不管你叫不叫它「完全」,它都是音樂的骨幹;至少近五千年來都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