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見了,破雨傘

Submitted by arthur on Fri, 05/07/2010 - 13:01

陳以聖 / 原載:κrazian

一早出門,要下不下的雨,懸在灰濛濛的城市上空,又是個「非常適合搞丟雨傘」的天氣。謹慎勤快的人,前一晚,或早上出門前,會留意一下氣象預報;只要有下雨的可能,就會隨身帶把傘。散漫愛碰運氣的人,只有在外頭正下著大雨,看看勢頭不像會停,才勉為其難的「左右」抓把傘。我們這些「其他人」,遇上這種大事,總是猶豫躊躇、反覆再三。好不容易決定帶傘,進進出出、打開收起,多次之後,一個不小心,往往落得個「人傘兩不知」。

在這個城市裡,當雨傘從工廠運到商店賣出,依照這傘是給上面這三種人的哪一種買去,其「一生」的流向模式,大致就決定了。第一種人的傘,會緊緊跟隨著主人,不離不棄,直到破舊不堪使用;第二種人的傘,經常不知道哪裡來的,也從來弄不清楚哪裡去了。至於廣大的「其他人」,大概經常在買傘,還納悶著:「是有專A傘的不法集團還是怎樣?我是冤大頭喔,專門在供應免費雨傘的嗎?」

到了中午,淅瀝淅瀝的雨兀自下個不停。上哪兒去用餐啊?吃個簡單的關東煮好了!這時,「有7-ELEVEN真好」的廣告樂句就在心底響起。到得店門口,你這個「其他人」又習慣性的遲疑了。這把傘是帶進去好?還是放在門口的置傘架?腦中的神經元啟動,將過去的事件飛快的瀏覽,加上手上這把傘的「折舊攤提」判斷,再佐以「尊重他人」的道德律(別滴濕了人家的地板、碰髒了別人的衣服),迅速綜合出一個粗估的「經驗值」,最後轉換成簡單的動作指令:「放下吧!」

放置雨傘時,一部分的腦袋還在忙著決定放的位置(靠角落好了,免得像上次一樣,搞不清楚是哪一把),自動門「叮咚」聲響,開了。眼睛盡責的將兩個影像同時送入腦內:店門口傘架上疏落的雨傘,以及店內熙攘的顧客。腦子的某部分警覺到一種「準道德風險」(僧多傘少、雨又大、傘架又沒人看管),含蓄的提出警告,要求再議。某部分的腦子適時出面協調:「還是放下吧,待會兒要舀湯、夾菜捲,可別手忙腳亂,打翻了可糗了。」

出得店來,一看,糟了,還真的發生了。望著傘架上空空的那一格,也不知是惱它棄我而去,還是悔自己沒照顧好它,有一絲絲的難過。環顧四周,你看到有一位老先生,正要撐開一把傘,走向公車站的遮雨棚。傘看起來有點眼熟,但是這一向也沒曾仔細看自己的傘,斟酌了一下,不敢造次,算了吧。

正要嘆口氣離開,店裡走出來一位老太太。瞧她的神情,和老先生是一道兒的。老太太站在門口,一直招手,喊著要老先生回來;老先生看似不肯,嘟噥著難懂的話語。後來大概拗不過老太太的堅持,邊望回走還邊念念有詞。到了廊下,他自然而然的將傘收起。那是把自動傘,現在到處都有的賣的那種,一百元就兩把,不耐用卻很「實際」。他收得很吃力,幾次都不成功,才收起又彈了回去。低頭瞧見自動鉤壞了,有點訝異,有點不悅。你突然從眼熟,轉變成氣憤:「甭看了,哪鉤子不但壞了,還不見了呢。」你心裡喊著:「這也太巧了吧。」

「這把傘是我的吧?」你盡量保持風度。老先生聽了,卻一臉不悅,繼續不知所云的嘟噥著。

你耐著性子解釋:「我這把傘壞了,收不起來的,還得用魔鬼氈纏好、固定住,才不會再彈開。」

老太太幫著他,向你說道:「我們是一起來的,傘是他帶來的。」

「怎麼會這麼巧,和我的傘壞的一模一樣。」你反駁著,音量不免拉高了些。

老太太重複的說著那句話,你的內心卻開始對「整個情境」產生強烈的反感。混雜著對人性(包括自己在內)的理解,對小事情的不願意費心(卻又牽扯到面對原則問題的基本態度),對驅動這事情發生的所有難以抗拒的「力」與「勢」的覺察,以及對自己被捲入其中、被迫扮演一個無聊的戲分的抗拒。你既覺得嫌惡,又充滿憐憫;既神明清澈、又感處境混濁。

難堪、倦怠、失望、同情,你輕輕地說:「算了,算了。」不想再杵在那兒,更不想再聽到自己的話語。你,狼狽地走了。